黃粱夢

無意中踏進了北美館，意外發現了一位還活著且讓我非常有共鳴的藝術家-梅丁衍。他是一個多產的藝術家，而且風格多變，目前仍在進行非常有意思的創作。他計畫要為死於白色恐怖的版畫家黃榮燦發聲。下圖是黃榮燦因而受害的作品-「恐怖的檢查」。其實只要一看到作品的內容，就可以知道為何他被當局所忌而終遭殺害。

藝術家是不是要充當一個勇敢的角色，這個問題，一直是有爭議的。在海狼中，有一段對話大略是，主角梵．魏登對無所懼的船長海狼．賴森說：「在這樣危險的風浪中，你看，雖然膝蓋仍在發抖，但我仍鼓起勇氣站在這裡。而你並不知恐懼為何物，這說明我比你有勇氣。」海狼的回答是：「照你這種邏輯，豈不是暗示無所懼的我比你還膽小？」這段對話的內容算是一種詭辯，其中二個人誰比較勇敢，難以下定論。

大藝家米開朗基羅就遇過同樣的掙扎，他反對且痛恨教廷與當權梅迪奇家族的腐敗。曾在佛羅倫斯趕走梅迪奇家族的統治後，面對梅迪奇的反攻而參與守城，而最後告失敗收場。但他隨後面對教廷對他新工作的交付，無力也不敢拒絕。這就是有才華的人，常常所面臨的矛盾。當權要你當個順民，並且為他效勞，而你無法拒絕。

而身為藝術家的梅丁衍的成長，是在台灣最苦悶的五、六十年代渡過的，其苦悶可想而知。我在八十年代成長，都感受到因為一個人死掉而不能看卡通的憤怒。他先讀完了文化美術系，後來在紐約求學、工作旅居十年，四十歲回到台灣創作與教學至今。他的作品有許多面象，但我最有興趣的是那些充滿政治符碼的部分。對於他個人，他受的是西方體系的教育，卻又深深的被東方思想所影響，所以他也不斷地在思索二邊的取捨與角力。

最初一進門，看到一張「中華民國全圖」，我就笑了，而忍不住把它拍下來，後來才知道，整個大展區，都是梅丁衍先生的個展。雖然說在美術館照像真的不好，但我覺得很需要把這個藝術家給介紹出來。台灣有才的人很多，只可惜知名度或說商業的操作不夠。

在這張圖裡面，現在的扣是已經鬆開的，但是在介紹他創作的影片「辛辣國族」中，那時的扣是在一起的。這就是台灣與中國的連結，不知要扣上，還是放開。他自述創作力的來源，很大部分來自於台灣這個存在的荒謬性，一個二千多萬人居住的島嶼，卻不被承認是國家，這點讓他憤憤不平。他雖然不是第一線的社會運動者，但是他在一個比較旁觀的角度，以藝術創作來表達他的立場。

身為外省人第二代的他，早期曾創作一個很有爭議的作品，如影片截圖所示的，代表共產主義的鐮刀與鐵槌，放在由國民黨旗分成十二格的秤上，指針指著半斤的地方，如果是白色恐怖時期，他大概也是槍斃了。看完之後特地去找這個作品，可惜看到的是另一件類似的，無緣看到這件神作。

他比較有代表性且具藝術性的作品，就是這張串珠簾。這個長二十公尺、高五公尺重五百公斤的作品，大約由二十萬顆染色壓克力珠子串成，動員了許多家族成員與學生才完成。這張長著翅膀的鈔票說明在戒急用忍的口號之下，錢還是一直想飛往對岸投資。

比較有趣的是這個組合，在由新台幣與人民幣構成的錢錢金字塔之中，老孫面目模糊，而老蔣已面目全非。

孫文是個二岸通吃的人物，他是所謂中華民國的國父，而台灣所謂的中華民國是沿續他這一脈的正統。但是團民黨集團政治上實際是老蔣至上，他只能是第二把交椅(一千元跟一百元的差別)。在對岸，他又是所謂的革命先行者，但是政治象徵地位仍不如Chair Mao。我想，這就像漢獻帝與劉備的關係。劉備都是把漢室放在心中尊重，以支持漢室而用來罵對手是賊，我是漢，漢賊不二立。所以孫Sir的形象，被二個集團所共有。

但是呢，不管紅的(共產黨)、藍的(國民黨)，都是金色的(錢錢)至上。

這張的意象，我想只能意會，不需言傳。

這張游水的人，讓我想到靠籃球從金門游渡台灣海峽的林毅夫。但是又不知是不是游渡長江的老毛，但覺得長的不像，老毛很禿。現在看一看，這個臉好像是作者自己。這二顆球，讓我想到男人的蛋蛋。

最挖苦的作品，大概是這件了，它是動態的。中間的地圖大大一個「禮」字，代表台灣禮儀之邦的正統。在國勢與經濟都不如人的情況下，只能以文化的繼承者自居。左邊金光閃閃的獎牌，都是與我們有邦交的國家，各送上一句代表友情的成語。而右邊蓋上布的獎牌，則是與我們斷交的國家，布上繡著「恩斷義絕」、「賣友求榮」等字樣。以現在情形看來，蓋上的國家，應該是會愈來愈多才是。

這些抱枕，都是我們友邦的國旗，不是黑朋友，就是小朋友。這是要大家反思，看著這些國旗，我們真的認得出他們是代表誰嗎？

最後，什麼是藝術家所要表現的良知呢？這件作品說的非常清楚，上面的數字，只要不是色盲，相信都能看的非常的清楚。

他最近的作品，政治的成份已經比較淡化了。從之前作品中最常表現的大我，轉到去表現代表整個大社會中某些小人物的小我。從我的猜想，不能不說是對於政治現實的失望，當不斷被他挖苦、諷刺的一群人暫時滾下台了，政黨輪替後，台灣看來仍是找不到方向，所以創作的路也不得不隨之轉變，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。

這裡講的，不過是他全部作品的一小部分，展覽到八月多，請大家記得去捧個人場啊。對了，北美館門票三十塊…